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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职

  县中医院院长田景良有每天五更起床晨跑锻炼的习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今天是星期六,他照例五更起床,但没有去晨跑锻炼,且把他老伴也喊起了床。他为什么一反常态呢?

  今天是田景良父亲九十岁寿辰。昨天他就花了上千元,买了生日礼物,其中的生日蛋糕就花了两百多元呢。他自己年近花甲。几十年来,他虽然惜时如金,每天像个陀螺,忙得团团转,但从父亲“知天命”之年起,每年的生日他基本上都回到老家,给父亲做生日。他是长子,有一个弟弟和三个妹妹,母亲辞世多年。他老家住在湘西边陲离县城五十余里的土家山旮旯里,父亲随弟弟一直住在那里。父亲每年都要下城来到他家里住上十天半月就回乡了。因为他住不惯城里鸡笼似的宿舍房。眼下就全国而言,虽然是与非典病魔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田景良这个土家汉子也枕戈寝甲,作好了战斗准备,但本州本县还未发现非典病人。昨天他就和弟妹们电话商量过,父亲九十大寿,要好好庆贺一番,还叫弟弟包场电影来家里放,一切费用由他承担。他还给远在北京、南京、长沙工作的两儿一女打了电话,要他们及时发来礼仪电报,祝贺爷爷九十大寿。

  当他提着生日礼物,偕同老伴刚走出医院宿舍门,腰间的手机就“喔喔喔”地叫了起来。他一接电话,不禁“哇”的一声,哭泣起来:“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弟弟带着哭腔在电话里告诉他,爹昨天早晨还在路边捡了一撮箕猪粪,回家后像往常一样看电视,只是晚饭吃得少了些。晚饭后,他说有点疲倦,就早早地睡着了。弟弟看到父亲有些反常,晚上便与他同睡一床,直到天亮时,父亲说胸脯有点紧,一口痰咳不出来就停止了呼吸,撒手人寰。

  “怎么这样快呀?”老伴叹息着。

  田景良悲痛地说:“爹是无疾而终,像熟透的桃子一样落地了。”他万万想不到,父亲的生日竟然变成了他的忌日,豆粒大的泪珠从脸上扑漱漱滚落下来。他从小就崇拜父亲。父亲童年时讨过饭,从爷爷手里继承的是一栋没人要的茅蓬屋和一丘两分多的“野鸡田”。父亲苦水里泡大后,租了别人三十多亩良田耕种,每年春耕犁田时,脚趾甲都被泥巴磨光了。土改时划为佃富农,父亲成了“富农”中的一员,常常被喊去做义务工,幸好土改复查时改划为中农。但“大四清”那年又被划为富农,且戴上“富农分子”帽子。文革中多次被批斗,被抄家。有一次抄家,家里地面被深挖三尺,屋内东西被洗劫一空,连祖母的寿木也被抬走了。但父亲什么苦也能吃,什么罪也能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里上挥洒汗水,直到耄耋之年,在儿女们的督促下才放下犁耙。

  田景良在父母刚过“耳顺”之年时,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寿木和寿衣,寿木还用生漆漆得能照出人影呢。这时他叫老伴上街买了两床寿被和一些治丧所需的东西,自己向局领导请了三天假,向院里其他领导作了交待,就和老伴步履匆匆,穿街过巷,赶到汽车站,坐上中巴车,只半点多钟,就回到了老家,见父亲的遗体头戴青布帽子,身着青布长衫,脚穿青布鞋子,平放在堂屋的门板上。两个道士正忙着布置灵堂。田景良瞻仰着父亲的遗容,“爹呀!爹呀!”连喊了几声后,便跪在父亲灵牌前嚎啕大哭起来。老伴、弟弟和几个妹妹及一些晚辈也跟着大哭起来,整个灵堂沉浸在一片悲怆之中。大家痛哭了一阵后,便各自忙去了。田景良揩干眼泪,便搬了一张桌子,叫老伴拿上纸、笔和墨汁,来到门外坪坝里,为父亲写挽联。他刚蘸上墨汁,准备书写,突然腰间的手机又“喔喔喔”地叫了起来。他一接电话,不禁大惊失色:“啊!他发烧,咳嗽,可能是肺炎?”

  老伴惊愕地问道:“怎么回事,谁病了?”

  他忧心忡忡地说:“杨长富的儿子昨天晚上从广州打工的地方逃跑回来了,发烧、咳嗽,可能是非典型肺炎,人又犟得要死,不肯住院治疗。他抱着脑壳发愁,要我及时去他家里做工作,给他儿子治病。” {Ky:PAGE}

  老伴知道,杨长富是城郊牛栏坡人,是丈夫的老战友,年轻时一起当兵好几年。平时两家人往来频繁,晓得他儿子是独子,名叫蛮蛮,脾气犟,不听话,刚读完小学二年级时,就发气说:“你们自己都不读书,要我一个人去帮你们读,我懒得去读了!”于是便辍学在家。父母拿他没办法。他平时生病最怕打针吃药。有时病了需要打针吃药,都是要他爸爸漫山遍野地追赶,将他抓回,撬开嘴巴灌药,按住屁股打针。老伴愁容满面地对他说:“这怎么办?你去他家里,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再说,眼下广州是非典型肺炎高发区,这种怪病传染性极强,死亡率很高,蛮蛮万一真的染上了这种怪病,你去他家里很不安全啊。”

  “让我考虑一下。”面对千钧重担,是担当,还是回避,田景良犹豫不决。

  “还有什么考虑的,除了你王木匠就没有人能装犁了?!就叫老吴去吧!”老伴给他出主意。

  老吴是副院长,和杨长富是同村人。叫他去当然是可以的,但丈夫紧锁眉头,放下毛笔,一声不吭,站在桌边,纹丝不动。

  田景良上学上得迟,初中毕业时已十八岁了。他满腔抱负,投笔从戎,信奉拿破伦“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名言,梦想当上威武的将军。但一九六六年“大四清”运动,他家成分改划为富农,父亲戴上“富农分子”帽子。在那“唯成分论”盛行的年代,他受到了株连,像断线的风筝飘离了军营,复员退伍。县人武部孙部长考虑到他在部队入了党,又当过连队卫生员,便采取回避政策,不让他回家,帮他联系在县中医院当了个临时的清洁工。辛勤的梭子能将日月织成锦绣。他不怕苦,不怕脏,埋头苦干,还利用业余时间,如饥似渴地看书读报,不断充实自己。他连续苦干了五年,才转正为正式工。后来,他自费买来了医科大专教材,焚膏继晷,孜孜不倦地坚持自学,参加了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当上了医生。后来他又到省中医学院进修,获得了本科文凭。他殚精竭虑,敬业守职,一边治病,一边进行癫痫病研究,发表医学论文三十多篇,出版了医学专著《癫痫病的病因与防治》,治愈率达90%以上,被誉为“癫痫病的克星”,多次立功受奖,当了院长和主任医生,还被评为省劳动模范和内科专家。最近几个月来,非典型肺炎在全国好多省市流行。这种病传染性强,来势凶猛,病因不明,没有任何成熟的治疗方案。不少人谈“非”色变,甚至惶惶不可终日,是可以理解的。虽然本州本县还没有发现一个非典型肺炎的病人,但他已和全院医务人员未雨绸缪,一起做好了思想和物资准备,随时可以应对非典病魔的侵袭。

  悼念父亲的挽联田景良刚才乘车时已初步拟好了腹稿。此时,他来不及反复推敲,不求平仄对偶,只求通顺表意算了。他展开白纸,拿起毛笔,饱蘸墨汁,一挥而就;“一生坎坷屡遭打击不低头堪称农民英雄,一世勤劳常年耕耘不言苦可谓后辈楷模。”他把挽联贴在堂门两旁后,又把老伴喊到坪坝边,恳切地对她说:“党和人民给了我许多荣誉和恩惠。我是院长应该扛头扛,不应该把重担推给老吴。我是医生,医生父母心,诊病救人是我义不容辞的天职。莫说是老战友的儿子,就是陌生人找到我,也要给他诊啊!”

  “你难道不知道非典型肺炎传染性很强吗?你不是请假了吗?有机会能避开就避开啊!”

  “传染?请假?避开?变了泥鳅还能怕钻眼?千斤重担我也得挑!杨长富的儿子真的患了非典型肺炎我也得治!”

  “你挑!你治!你下个月就饱满六十岁了!你就要退休了,还逞什么能?”

  “抗击非典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只能主动参加战斗,不能借机临阵逃脱。我虽然老了,但身体强壮,抗病力强,不会传染,你放心吧!”

  “我说不赢你,什么也不说了。我只问你,你想不想为爹守灵?”

  “我很想为爹守灵,但抗击非典迫在眉睫。抗击非典是国家大事,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无法为爹守灵了,你代我为他守几天灵吧!”

  老伴长叹一声,赶紧喊来了弟弟和几个妹妹都来帮腔。不等弟妹们开口,他就抢先说了自己马上赶回医院的理由。弟妹们哪里阻拦得住?他在父亲灵牌前喊了几声爹,作了几个揖后,就迈开大腿,匆匆走出了家门,赶到公路边,乘车返回了中医院,身先士卒,带上一个姓石的身体强壮的主治医生,直奔牛栏坡。他俩无心欣赏城郊一丘丘蓄满了水的梯田和一块块绿莹莹的即将移栽的秧苗,先搭一段出租车,再走几里山坡路,就到了杨长富的屋旁边,听到从屋内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咳嗽声。他俩本能地戴上口罩,快步进屋里,只和杨长富夫妇打了个招呼,就由杨长富领着走进内房里,看到了躺在床上不时咳嗽的蛮蛮。田景良问他有什么病?哪里不舒服?他说没有什么病,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有点咳嗽。田景良又问了他在广州打工的情况,还走近床边,用手摸了他的脑门,拿出体温表给他量了体温,是40度。田景良知道蛮蛮是从广州打工逃跑回来的,咳嗽和发烧的症状与非典型肺炎病人症状很相似,便和蔼地对他说:“你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应该懂事了。俗话说:‘瞒帐要穷,瞒病要死’。有病就要及时住院治疗啊!” {Ky:PAGE}

  田景良深感问题非同小可,便马上打电话向县非典防治办作了汇报。县非典防治办负责人要他及时将病人带回医院进行隔离观察治疗,严防可能感染周边群众。但蛮蛮说宁可死掉,他不愿去医院治疗。田景良苦口婆心,好话说尽,也是隔靴抓痒——没有作用,只好与石医生和杨长富,将牛高马大的蛮蛮连推带拉,强行带到了县中医院,安排在医院背后偏僻的一间病室里,又给他测量体温,照X光片,认真取样,还给他穿上了救护设施住院服,对他进行隔离观察、治疗。

  这时已中年一点多钟,蛮蛮忽然呼吸困难,出现了呼吸窘迫综合症的前期表现,必须及时抢救。田景良看到这种情况,马上喊来了副院长老吴,动用院里所有救护设备,对蛮蛮进行全力抢救,直到下午三点多钟,症状才有所缓解。

  田景良将抢救蛮蛮的情况,向县非典防治办作了汇报。县非典防治办便从县人民医院抽来了一位主任医生,同田景良、石医生一起戴上厚层口罩,穿上防护衣服,对蛮蛮进行了会诊。虽然一时不能确诊,但大家一致认为蛮蛮很可能患了非典型肺炎,并决定由田景良负责对他实施全天候隔离观察、治疗。

  田景良深知健康无价。特别是当医生,工作任务繁重,必须有健康的体魄。他在平时注意锻炼和保养身体,1.73米的身板,硬朗挺直,不胖不瘦,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再加上一头黑发,虽然年近“耳顺”,看上去不过“知天命”之年呢。尽管他身体强壮,心态良好,但对非典病魔还是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时刻严防病毒感染。蛮蛮住院隔离观察、治疗后,虽然还未确诊,但他出入隔离病室,还是穿上了过硬的防护衣,戴上了16层口罩。

  当天晚上,田景良在隔离室旁边的一间房子里住下。他不时到隔离室观察蛮蛮的病情,一边观察,一边记录,疲倦了就趴在桌子上打个盹。直到凌晨五点多钟,他看到蛮蛮正在酣睡,就躺在床上准备睡一下。但还未进入梦乡,就突然听到房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他睁眼一看,大吃一惊:“不好,蛮蛮逃跑了!”他深知蛮蛮走失可能造成的危害,便一跃而起,拔腿就追,一直追到医院门外,还在附近的街上转了几圈,都没见到蛮蛮的踪影。他估计蛮蛮逃跑回家了,便迅速喊来了石医生。两人三步并着两步直奔牛栏坡。但杨长富的家“铁将军”把门,不见人影,只见一只大红公鸡领着几只母鸡在门外乱草堆里觅食,白白扑了个空。这时,已早晨7点多钟,天空乌云密布,春雨淅沥,周围灰蒙蒙的。他俩在村子里转来转去问了好一阵,才在村西的蓄上水的梯田里找到了正在压青的杨长富夫妇,但仍没有见到蛮蛮的踪影。杨长富目瞪口呆:“他住院诊病怎么还会逃跑!”他妻子摇头叹息:“他跑到哪里去了呢?”田景良问他们蛮蛮平时喜欢到哪个亲戚家里去?杨长富想了想说:“喜欢到他姑母家。”田景良思忖蛮蛮很可能在姑母家藏匿。尽管这时雷声隆隆,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田景良还是决定马不停蹄及时赶到他姑母家去。杨长富取来三把雨伞,领着两个医生刚刚上路,天河就像垮了堤,倾盆大雨直泼下来。三人冒着大雨翻山越岭,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十多里外的蛮蛮姑母家。这时雷雨停止,但他们却吃了闭门羹,仍没有见到蛮蛮的踪影,只看见屋旁几只黑洋鸭在戏嬉亲昵。蛮蛮难道逃跑到地皮缝里去了?他们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正准备离开,突然从屋旁的寮屋里传出几声咳嗽声。田景良的瞳仁里顿时闪烁着惊奇的光,循声走进了寮屋,只见蛮蛮死眉烂眼一个人正坐在草堆里闭目养神。石医生和杨长富也接踵走进了寮屋。杨长富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步上前,狠狠打了蛮蛮一个耳光。田景良磨破嘴皮,耐心说服,劝他及时回医院治疗。

  也不知过了好久,蛮蛮才怏怏不乐地一边咳嗽,一边跟着两个医生回到了县中医院隔离室。为掌握病情变化,田景良又给他量了体温,照了X光片,再一次取样,还给他穿上救护设施住院服,督促他吃了药,就让他躺下休息了。

  这天下午,田景良为蛮蛮继续治疗。但在四点多钟时,田景良去附近一间房子里取东西回来,没看到蛮蛮的影子,只看到蛮蛮身上的救护设施住院服已被拔下放在病床上,“他又逃跑了!唉!”田景良长叹一声,连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也来不及取下,便疾步紧追,幸好只追到医院门口,就将他拦截。蛮蛮咳嗽一声,难过地说:“我不是逃跑,我是想到街上找个熟人,给家里捎个口信。”田景良说口信他负责找人捎,便把他带回了隔离室。不管蛮蛮是逃跑,还是找熟人捎口信,田景良决定严加防范,只好喊来了石医生当助手,决不能让他再逃跑。 {Ky:PAGE}

  翌日上午,县非典防治办又喊来了县人民医院那一位主任医师和田景良、石医生一起,对蛮蛮再次进行了会诊,但仍然不能确诊。田景良继续实施全天候隔离观察治疗,石医生协助田景良一边隔离观察治疗,每天都为蛮蛮照X光片,给他测量体温,反复取样,督促他吃药,一边加大说服疏导工作,促使他情绪逐渐稳定,不再逃跑,配合治疗。

  好容易又熬过了两天。这天早饭后,几位医生对蛮蛮又进行一次会诊,查看了隔离治疗记录,分析了蛮蛮的病情变化,观察了蛮蛮的X光片……发现他肺部病变严重,又持续高热,不断咳嗽,与非典型肺炎病人症状完全相同,确诊他患了非典型肺炎。这一诊断犹如“霹雳”一声惊雷,震动了全县每一个角落。县非典防治办考虑到县中医院地处县城东南一角,背后是山,周围居民不多,便决定把隔离室以及隔离室旁边的两排房屋作为治疗非典型肺炎的定点医院,旁边的居民一律疏散,并决定由田景良负责,抽调石医生和县人民医院那位主任医师,还从县里几所医院中抽调了好几位优秀护士,组成医疗队,于当天下午全部上岗到位,对蛮蛮进行精心治疗。同时,对蛮蛮父母也进行了隔离观察。

  田景良参加抗击非典病魔的战斗刚刚打响。可心想象,他今后的战斗将更加激烈,更加凶险。

作者:周华胜(土家族)

编辑:龙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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