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不画楼主人小录

  竿人六哥住南华门外沱江边,居不画楼。其人黧黑,矮壮,清眉阔嘴,鼻胆高卧。有一张略呈浮肿的酱色的脸,更兼有一双窄如柳叶的眯缝的眼。或从街上走来,则耷拉着一身不显山水的名牌,梳着一个薄薄的花白的分头。昂首,扬脸,腰微弓,背微驼,双手或稀松地背于身后,神情或平静中见出一些俨然。又将一副金丝眼镜高高地架在鼻梁上,又将一根点燃的纸烟轻松地夹在两指间。其状亦炯炯有神焉,亦高深莫测焉。

  姓彭,有大名,又年过六十。但凤凰一城人不分男女老少,只叫六哥、六满(满:叔叔)。又以六哥最为响亮。或有客人来,问起彭继辉,人皆不知,思索再三还是摇头定眼,面面相觑。更有身边人也一时不懂彭继辉为何物矣。但只要“六哥”二字一出口,就如天窗打开,不论从城南到城北,还是从城东到城西,又从六哥的头到脚,人皆说得头头是道,备细尽详。而且末了还不忘责怪问者:“六哥啊,那是全城人的六哥啊。你怎么不早说!”

  六哥有此盛名,原因似乎也简单。一是他的性格,一是他的手艺。性格呢,那是豪迈。豪迈中又带有一点匪气、一点霸气以及竿人十足的游侠之气。要说六哥的经历,他一生的职业,也做过律师,也做过县文联的主席,也做过县政府的法律顾问。在此之前,作为老三届的知青也在苗区当过农民,也在烟厂当过工人,也修过铁路,也在县篮球队打过后卫,也读过大学中文系。只是,所有这些,当然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性情,却又似乎不足以奠定一个人的性格。若是硬要探究、溯源,或许,就因着六哥彭姓土著的血脉,又因着他的双手能使双枪的老母是典型的当地苗王的后裔,他的骨子里,才天生地带有了那种自在、自信以及豪迈的基因。

  但凡豪迈之徒,难免嗜两样:酒和女人。六哥嗜前者。与人相聚,必置酒。置酒,必高歌猛进。猛进,则难免一醉。当是时,诸人圆桌围定,点菜之际,已经有人说出“酒”字。“酒”字一出,眼见得先前还略显委顿的六哥身板一直,一双眯缝眼已放出光来。继而酒来,打开,摆定杯碗,满上满上,六哥已是欣欣然矣。彼时他的衣袖已然挽起,衣扣已经解开,话语已在侃侃而谈,一双筷子,也已握在手中。接着当然就是觥筹交错,举酒喝之,搞之。其实六哥的酒量,年轻时曾搞得一斤多,现在顶多不过六两。然一端酒杯,当年的雄势,就必然再现。于是,不多时,六哥已入佳境。佳境来,六哥亢奋、脸赤、心跳加速的同时豪气跟着上来,就要以律师的眼光将天下大势世道人心加以评述,嘴角又不时地说出了一点白沫。临到不解处,也到了最后,六哥总要怒吼一声:“不说了,搞歌!”其时六哥身形已在摇晃。等到终于进了歌厅,六哥是从来既不唱歌,也不跳舞,只在沙发上一倒,任你音响吼破了天,他已经睡着了。

  自然这是六哥的酒风。然而酒之外,其为人,为友,豪迈两字同样适用。说是与友推心置腹,说是为友两肋插刀、披肝沥胆而不辞,当不为过。他年轻时就曾为了义气殴斗群架,冲锋陷阵,到如今,城内的许多小青年也都怯于他的一声断喝。身为律师,他不止一次为朋友远赴内蒙、海口、东北理事办案而不取分文,又数次为朋友在法庭上骂赢了官司。当然啰,要说胆大,他是胆大的。要说威严,他也是威严的。要说聪明狡猾加一点老谋深算,在他也是在所其当的。要说能说会道,六哥在必要时也是可以把一只干蛤蟆说出尿的。

  再说手艺,那就是他的书法了。

  六哥精于书法,尤善狂草。他六岁习帖,至六十岁而不止。于艺术或爱好,其实这也是竿人的禀性,外面看着嬉笑洒脱,却无一不在内心专著执著。六哥习字的经历,就曾将一块一尺厚的城砖写成了薄片,又将薄片写穿了的。且是左右开弓,两手都写的好字,又更以左手最为纯熟。以他的个性,平日醉酒是常事,但东倒西歪之下,飘飘回家之后,酒醒,就必补习每日五百字的功课。所以他是习遍了古今各路名家的书法字帖,时到如今,心中所悟、所得,即对唐朝的狂草大师张旭、怀素最为推崇。至于他的成就,外行不懂,不能评说。然专家内行多欣赏之。有一例:2008年凤凰与云南丽江在北京军事博物馆举办两地书法联展,200余幅书法作品赫然陈列大厅,唯有六哥的四副条屏被人买去,作价500元一尺。

  如此,六哥就是六哥。狂放之外,豪迈之外,衣食无忧之外,身为不画楼主人,居不画楼,自得矣,怡然矣。

  又:“不画楼”三字为画家黄永玉所书。窃其意,想来一是在略微调侃身为家乡小老弟的六哥书而不画;二也是间接地称赞、肯定六哥:凡成事者,皆专心一事,即所谓有为而有不为也。

作者:向启军

编辑:龙珍

相关链接

    频道精选

  • 凤凰概览
  • 凤凰旅游
  • 理论园地
  • 文艺频道
  • 凤凰政务
  • 专题专栏
  • 新闻中心
  • 影像凤凰

阅读下一篇

返回凤凰新闻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