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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这个文题埋藏于心底好些天了,起因缘于那个令人惆怅的梦。

  6月8日凌晨,小春老师第一次走进了我的梦里。梦中校长组织水打田学区全体老师去临乡小学参加公开课交流活动,在即将到达目的地准备下陡坡时我不经意往后一瞧,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那张脸黝黑且苍白,表情严肃又温和。

  这不是小春老师吗?他好像已经死了啊?我紧张地惊叹道。于是驻足而立,定睛细看,感觉恍恍惚惚,似非而是。我立刻欣慰起来,原来病魔并未从我们身边夺走小春老师,他依然健康地活着!或许兴奋过度,处于愉悦中的我醒来了,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房间,品着沉寂的滋味,我陷入了沉思就在这片刻的静默里许多记忆,许多感想,情不自禁的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20年前,我读小学五年级,小春老师任教我班语文课,这是一个表面严厉实则和蔼的人。课余时间,我经常看到他与同学们玩闹嬉戏,有时扭成一团,有时相互追逐,个别同学甚至还趁机爬上他的肩膀。我们都为有这样可亲可玩的老师感到庆幸,除了能从他身上获得乐趣之外,我们还会逗一逗其3岁左右的儿子冒冒。某日清晨,几个老师在操坪边缘挖坑,我们好奇地走去围观,冒冒也端着饭碗跑过来,一个同学顺势将他抱到土坑旁,挥舞锄头的老师突然来了兴致,把冒冒放倒在坑里,其他人不停地将沙土往身上抛,吓唬着要将他活埋。冒冒哭喊着不停地蹬脚扒土,他哭得越厉害,老师同学则笑得更加开心。站在教师宿舍二楼的小春老师目睹这一切,并没有呼喊制止,而是微笑着遥望老师、同学与孩子之间的游戏。

  还记得某日下午的自习课,美术老师安排我们自由练习毛笔字后就离开了。过了10多分钟,教室开始喧闹起来,一个同学故意将墨汁沾到同桌脸上,那同桌奋起反击,这样一来一往,惹得大家注目观看,有的还争相效仿,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欢笑声,咒骂声,跑动声,混于一室,热闹鼎沸。当大家玩得起劲时,坐在窗户旁的同学大声喊道:老师来啦”教室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大家屏声止息,等待着将要发生的故事。

  小春老师走进教室懊怒道:“怎么不闹了?不是很好玩吗?是谁在闹?主动站起来!”大家低头不语,无人站起。他继续说道:“脸上有墨水的站上讲台”0多个涂有黑点的男女同学无法抵赖,只得慢腾腾地往前走。接着,小春老师将他们轮流叫到室外训话,全部询问完毕,那些同学又站在讲台上挤成长长一排,静等老师发落。谁带头打闹?现在可以承认了吧?”小春老师不紧不慢地问,几秒钟后,一个姓莫的同学举手低声道:“是我。”

  另一个姓曾的同学接着说:“还有我。

  这时,小春老师随手拿起毛笔在他俩脸上边画边问:“喜欢画吗?还好玩吗?”看着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同学,假装威严的他忍不住笑了,两位“花猫”同学跟着笑了,台下同学也嘻嘻哈哈大笑起来,教室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勃勃生机。

  七年后,我踏上了母校的讲台,以一名同事的眼光觉察到,小春老师温和、宽容的背后,也有爽朗、粗狂的一面。在搬进新教学楼的几年时间里,我所任教的班级紧邻教师宿舍,宿舍的走廊经常传出下象棋的“啪啪啪”声,当受到对手严重威胁时,他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在额头上陈列出来,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吁或长吁短叹,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好勇斗狠的场面,激越悠扬的笑声和欢呼雀跃的情景,至今仍在我的身边回响着。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是温和宽容,还是爽朗、粗犷,都无法掩饰小春老师内心的纠结与无奈。记得有一次课间休息时,我突然听到嘶声厉喊:“救命啊!救命啊!”循声望去,我看见小春老师扛着其偏胖的母亲咬牙往校外跑,还铁青着脸吓唬说:“把你扔出去!”我震惊了,一家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闹腾?站在旁边的老师愤愤道:“他们母子关系很差,兄弟之间也不往来,主要还是怪他的妈妈太偏向哥哥了。”听了这句话,我不便追问,也没有深究。但这一幕却贮留在心底很久很久,那肩扛着母亲一步步深踏的脚步,让我体会到家事的琐碎复杂,感觉到人生的悲苦凄凉。

  寒来暑往,岁月如梭。不知不觉我在母校已经任教八年,期间还教了小春老师女儿三年初中语文。这样我与他的关系变得多重起来,先由师生关系转为同事关系,继而又增加了一层老师与学生家长的关系。尽管这样,我对他始终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再加上他的女儿乖巧勤奋、成绩优异,自然不用过多操心,无形中也减少了许多沟通交流的机会。2009年10月,我告别了生活近20年的母校,从事新的工作,开始新的人生。离开学校后的五年,我历经风波,遭遇坎坷,日子过得忙忙碌碌,磕磕绊绊。这样与小春老师的交往也变得更加疏离起来。

  今年“五一”劳动节,我参加了一个老师的婚礼,宴席上了解到主厨正是小春老师。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我惊讶了,相识那么多年,今天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般烹调手艺。开席不久,满头大汗的小春老师来了,几个人围上去开玩笑道:“你你应该多放点油盐,大家家吃腻吃咸了,今后就不会叫你干这种又重又累的活了。”他默不作声,紧蹙眉头倾听着。然而,这次我已经分明看见了那惨白的脸色和散乱的眼神,感觉似乎疲倦、苍老、风霜都齐聚于他的身上了。

  “或许是年龄大了吧,我自己不也一样显老吗?”我为此解释着,然后继续吃饭夹菜。当时谁能料到这短促的聚会,不经意地一瞥,既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当时谁又能想到“今后就不会叫你干这种又重又累的活了”会一语成谶?当主厨四天后,向来健壮硬朗的小春老师突然发了高烧,在乡下医院吃药打针也毫无作用,不得不进城检查,得到的消息却是患上了肺癌,随后又立即赶赴省、州医院确诊。医生无不惋惜地说:“已经是肺癌晚期了!”这个噩耗传来,他的妻子、儿女悲痛了,老师、学生们震惊了。怎么事先没有一丝觉察?为什么病情会迅速恶化?为何命运如此变幻莫测?大家都在追问着相同却又无法解答的问题。

  确诊后的半个多月,癌细胞不断侵蚀着小春老师的身体。日渐瘦弱惻卒的他,在难言的表露中承受着病痛的折磨,静等着死神的来临。妻子说;“我们回学校吧?”他回答:“不行,我这样子,吓着学生怎么办?还是回老家好!”然而老家在哪呢?母子、兄弟之间关系闹僵后,那个家门已经很多年没有跨进,现在怎么好意思回去?但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呢?参加工作20多年,属于“半边户”的他,既无土地也没房子,每月300元左右的工作维系着一家四口的生计、现在临近死亡还要为安身之所而担忧。这是何其窘迫的生活啊“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他还是硬着头皮提出回家的意愿,往日默然的哥哥勉强同意接纳了这样他在“家里”度过了短暂而漫长的最后一个星期。5月29日上午,离50岁的生日还差仅仅6天小春老师带着深深的遗憾溘然长逝!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在岁月的长河中,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的是每个人不同的足迹。今晚当我面对电脑敲打文字时,夜色已经很深很浓了,窗外依旧黑黝黝的、静悄悄的。此刻,在我的眼前仍然清晰地回旋、浮动着小春老师的面容,这面容使我不能不执拗地疑惑着,那个有血有肉、有笑有怒的鲜活生命真的离开人间了吗?

作者:刘伟

编辑:龙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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