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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沈先生

沈从文先生的墓志铭: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石健 摄

  胡灵芝

  “读书如游山,触目皆可悦。”这是纪晓岚为阅微草堂写的一首诗,说的是读书的愉悦感。

  读沈从文先生的文字,就有这样的愉悦。能从字里行间得山水之乐,得澄净之美。

  在《边城》的结尾,他这样写道:“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他的收梢让我怅然若失,这个人到底回来了没有?给人不安,给人希望,生活的迷人之处不就在于有着各种未知的可能么?他回来与否,存在于每个人心中,你若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就可以设想他明天就回来;你如认为悲剧可以净化心灵,你大可以设想两人从此蹉跎……君问归期未有期,这是沈先生的高超,也是阅读的美妙之处。阅读是愉悦而享受的,而爱情是美丽而哀愁的。

  在回湘西的路上,他在沅水的小船里写下了旅途中的孤独和见闻,更多的是对于三三的思恋。他这样写道:

  风大得很,我手脚皆冷透了,我的心确很暖和。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原因,心里总柔软得很,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他还说:

  我坐的是后面,凡为船后的天、地、水,我全可以看到。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

  当我阅读到这热烈而不矫情,缠绵而不失深沉的文字时,我为之倾倒,这是多么有趣而生动的人啊,每一个字都透着真诚,每一个字都透着温暖。我想,在这样散发着温度和美好的文字面前,是能洗净心中俗尘,遇见美好的。

  多少人爱着他的文字和他的人!汪曾祺说:“他热爱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对一件工艺品的孩子气的天真热情,使人感动。”巴金则说:“他身上有不少发光的东西,不仅有很高的才学,还有金子般的心,工作多,事业发展,自己并不曾得甚些报酬,反而引起不少的叽叽喳喳……”

  这个字句温暖的作者,这个考据严谨的学者,以自持,以坚韧,以温暖,在人世冷暖中,本色依然,亦慈亦让的品格在泥淖中散发着光芒。雪小禅在沅水边上的浦市小镇深情地说:“他的一生,隐忍而放纵,克制而羞涩,总有少年一般的稚趣与天真,那散发出迷人气息的雌雄同体……我早早就迷恋上了沈先生,如果生在同一个时代,怕是要给人家写情书的一个。”

  先生一生苦苦地怀念家乡那条沅水和水边的人们。而我,每走近沅江一步,就觉得离先生近了一寸。在箱子岩前,耳边会回响起欢欣热情的催橹歌声;在吊脚楼前,会想起先生的“我只想造希腊小庙……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在这座庙里,我看到水手,妓女,士兵以及先生给予他们的温爱、同情与关怀。他用尊敬和爱郑重地书写着石滩上行走的脊梁略弯的拉船人,那么忠实庄严的生活,担负了自己的那份命运,为自己,为儿女,继续在这世界中活下去。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却从不逃避为了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

  幼时的先生顺着沅江,穿过洞庭湖,去翻阅人生的大书。倦游归来的先生,在听涛山上画上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句号: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而我,在愉悦地阅读沈先生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沈先生的烛照之下以温暖、热爱来阅读人生这本大书?

来源:《团结报》2018年06月06日07版|0

作者:胡灵芝

编辑:龙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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