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恨不得一枪崩了你！”张唯军刚刚走进营指挥室，就听见2营营长沈凯亮在骂3连副连长彭勇，“67号桥能丢吗，你要断128师后路吗，你不想早点回家”？见到张唯军，那张阴沉的脸才缓和了一些。“张副官，你来了！”

张唯军是顾师长亲自派给2营的，13日这场嘉善阻击战日本鬼子攻得更猛了，768团2营4个连拼下来只剩两个连了。连以上干部牺牲4个。沈营长厚着脸皮向上面要人，张唯军就下来了。

沈凯亮知道张唯军原先就是重机枪手，又是从3连连长提拔上去的，眼下正是用人时候。

“一定要夺回桥东阵地。”沈凯亮目光如炬。

枪声一片，小鬼子的75毫米山炮一发一发炮弹轰过来。飞机在头上轰隆隆着响，投下的炸弹将公路和两边的民房炸得稀巴烂。

3排在敌人炮火后发起冲锋。张唯军架着二四式重机枪哒哒扫射，冲在前面的鬼子哇啦啦倒了几个。敌人的机枪也跟着射过来，像长了眼睛似的。“少红，快压子弹。人呢？”

他正想骂娘，亚麻袋堆起的工事后面，一个浑身沾灰的人踉跄着爬进豁口，“连长，我在呢。刚刚去打水。”李少红递给他一个水壶，说河里的水都变红了，好不容易发现500米外的上游有一汪井，赶紧打上水。

“连长，你先喝水。我来搞两梭子，送鬼子回老家。”

张唯军喝着水，发现水壶边上都染红了。他注意到李少红军衣上都是血。他用一根绑腿带捆着腰部，衣服里面湿哒哒一片。“你受伤了”！抢过机枪，张唯军边扫射边问。“是刚才去打水受的伤”，李少红仰卧下来。张唯军叫来2排副接过机枪压制敌人，他往李少红怀里一摸，坏了，李少红肠子都流出来了。

张唯军手忙脚乱想帮他塞回去。李少红用手挡住他说，“连长”，张唯军凑耳去听，“我右边口袋里，有12块大洋。”李少红的声音越来越弱，“你替我转给老爹，他说买棺材没钱，弟弟还要讨婆娘！连长，我想回——回家！”李少红头一歪牺牲了！

“回家，好的”！张唯军擦着泪答应，接过机枪，对二排副说：“你带2排从桥下撑竹筏攻过去，打鬼子一个出其不意。”

敌人的机枪子弹如炒豆子般密集落在张唯军身边。张唯军先是感觉右边肋骨处受伤，接着是右手两指间一阵剧痛，随即也倒下来。

沈凯亮、彭勇在冲锋中先后牺牲。1排还被压制在左近。停火命令忽然传达下来，休息间隙，2排副说：“连长，你去医务室看看，这里有我。”

张唯军交代完才走，他经过师指挥所。发现顾师长正用望远镜观测鬼子情况。“受伤了，麻烦的是食指，看来扣扳机不行。”听完他汇报，顾师长说：“各连队牺牲太多，彭勇副连长曾建议我打夜战！我下令停止进攻。明天下午换防，回家！”顾师长交代他说：“先把伤养好！”

张唯军相继在杭州，南昌，长沙，常德等医院疗伤。他夜里经常做梦，梦见他婆娘向他求助，说屋上瓦漏水。他又梦到李少红说要回家，还有1排那个受伤后向他借枪自杀的吴排长。

是归队，还是回家？他犹豫着。

在常德医院，128师军需处来人看望他，送来100元大洋。说是蒋委员长特地颁发的。

张唯军和婆娘于1926年结婚。婚后不久，他去当兵，说每月有7元军饷。在34师陈渠珍师长处当差，34师换防到江西、浙江，被整编为128师。6年前回家过1次，那时父亲去世，儿子张洋洋5岁。算起来当兵12年了。

1938年秋，得知128师撤销番号。他决定立即回家。

张唯军从常德走水路返家，他把钱缝在贴身内裤口袋里。尽管如此，在辰溪鹰嘴岩，他还是遇上了抢匪。战场上杀敌如麻，到此地还是虎落平阳，他不仅被扒个精光，甚至连军官证，银洋，立功证明，妻儿照片，都没了。

张唯军靠东家讨饭西家帮工过日子，一路上苦头吃尽。8天后才到家，却已身无分文。来到沱江镇上，家门口有个衣衫破旧的男孩在玩陀螺，“洋洋，奶奶呢？”

小孩看到衣衫褴褛的他，“爷爷是讨饭的吧，我们家也没米下锅了！”

老娘告诉他，他婆娘龙梅跟他的好兄弟胡一飞好了，胡在卖猪肉。龙梅在沙湾粮站帮工，胡屠户经常去站上买米，两人就在一起了。张唯军偶然见到他俩，龙梅说：“我等了你6年。”别过脸再不说话；张唯军瞥一眼胡一飞，“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他也没有再说第二句。

张唯军向亲戚借12块大洋。

他揣着大洋走30里路到罗盘寨李少红父亲家。“少红在家打野鸡很准的，没给长官丢脸？”老人问。“叔，少红是个好射手。他说这钱给你，办副棺材”。张唯军朝老人敬了个军礼，没提少红牺牲的事。

“我原想给少红讨婆娘用。”老人有点得意自己的谎话。

临走时他才知道士兵李少红殁年22岁，没结婚。弟弟李少文，19岁，去年也报名当兵了。

为了还12块大洋债，张唯军在老家找了做粉笔，擀面，扎棉花等活路。

1939年5月，原128师戴副师长回湘招兵，张唯军随即告别母亲归队。走时他送给儿子一把木制手枪。儿子问他几时回。

“打完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