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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的守候

  看过百种建筑,觉得还是故乡的吊脚楼最具品位!它是不懂事的少女,无拘无束地立在水边,伸出那细小的脚丫子,洗得出神;它也是历经沧桑的老者,依偎着南华山口,回首流水趟过的年华!它不语,几根柱子横七竖八地支撑着粗重的身躯。有好事者曾怀疑它的意志,但百年过去了,那些个刷着发黄发亮的棕油儿,靠几根钢丝拉拢在一处的吊脚楼却依然点缀着乡人的生活!

  它在守侯,这也许就是它的命运!

  家乡的吊脚楼是先人们融身山水,自我修心的好去处。往东岭沙湾一带,楼群一幢幢连缀,自成一脉,却不显拥挤。因山势依托,这大片的木屋子高低不齐,错落有致。常有顽童瞅长辈大意,“呼”地蹭上小木窗,又借势撩开衣裤,箭似的插入河中!一阵打闹后,只见窗口探出一副怒气腾腾的妇人脸,脚跺着、谩骂着——孩子自觉受了气,便双手交叉攀附柱子,蹶着小嘴,眨眼以对。“悖时砍脑壳的!还不快上屋,小心水妖捉了去!”“我怕什么呀!我是哪吒下凡,来捉妖精的——”如此折腾了半日,结果自是不提。但妇人竟不知,水妖也会三更半夜悄悄然缘木轻飘上楼层,唱出孤单的情歌!镇上一位老先生就常常这样告诉他的两个小孙子。

  等到了五月五的端午节,那楼自然成了苗家汉子们比划赛舟经验的好去处。沱江上的锣鼓声热闹非凡,于山间徘徊,久久不能荡开,上了年纪且又在壮年挥手桨橹的倒成了这小镇上最受崇敬的人!伯父家隔壁的龙大板头便是极有威信和尊严的。辰巳年一群二十岁模样儿的小伙子们,攒着浑身初生牛犊不惧虎的蛮劲,一股脑儿吆喝,竟划得七糟八乱,晕头转向,不幸成了家常笑话。龙大板头气急地发抖,唾着骂:“一群猴孙子儿,不吃二百石辣椒成不了事儿……”边骂边匆匆下了楼,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家小屋享受他的老包谷烧鸭子。年轻人呢?哪管他这些,哥们儿自在得了。但不久注定要遭逢一击,被大片的洗菜水倒泼上头,不觉间掉了好些裹头红布,浑身也湿透了,终于无奈的扛出桨把求饶,小心翼翼地躲开,急觅一块平静的水域。

  从文笔下的吊脚楼纯直而又苍老的活在故乡人的心中。先生是从吊脚楼中走出来的,在这个还称得上小城的地方,他理应是城里人了。只是他倒不喜欢这样,却乐意于做一乡下人,一个最清晰的乡巴佬。他和吊脚楼简直如出一辙,朴素、友好,给人以最直观、最痛快的美学享受。一排排吊脚楼祈祷过每年一度的龙舟赛,它早已看惯了大老爷们儿露膀嘶骂;它也见证了一对对爱情的萌春,寄以最美的祝福。它就是这样泣诉着一代代逝去,呵护一代代长大。流水哗哗,有声更似无息,岁月的哀乐尽将浸染于吊脚楼坚实的柱体上,它未腐蚀,它生活着,它守侯着。

  先生的家属于那种小四合院,明清建筑风格的灰砖青瓦,也在山脚下。我曾频频路过此地,却总不愿去拜谒。“先生生于此,然精神全然系在吊脚楼上,”我喜欢这样认为。从文数度返湘,居家闲谈最爱者莫过于围向火炉,一边搅动着烧得浑红的火钳,一边倾听楼下流水撞击浅滩的寂静,十分惬意。他也偶尔倚着楼窗若有所思地等待着叫卖桐叶粑的老妇人和仍旧在外闯滩的傩送二老。是夜,月光无暇,清辉透过半掩的小窗流泻进来,古老沧桑的楼板却增加了几多青春。从文不语,长满老茧的双手轻轻摩挲着跳动在木板上的油滑的月光,仿佛无限深邃,他醉了。

  先生对吊脚楼的感情是隽永而又可敬的。他与伙伴们在楼间嬉戏,捉长了大钳的河蟹,还时时扑向一群黄毛小鸭子,也总不忘在五月五随着漫天的锣鼓声躁动,与人群当中过滤出新的生活智慧。在离乡近七十年的羁旅漂泊中,惟独吊脚楼承载着他最难以割舍的情思。当木叶飞歌已逝,当作家不再眷恋文坛,他仍然毫不吝啬地嘱托将自己半数骨灰洒向一湾碧沱水,还赠给那一直成全他无数梦想与希望的吊脚楼。

  故乡到底还是因为他而声名鹊起,步入世俗,无数怀揣着朝圣之心的寻根者不远万里,奔向这个数十年前还是一片荆蕲的湘西世界。在这片原始秀丽、人情淳朴的土地上,他们真正感受到了先生的创作诚意,悲叹他的才华而讴歌他的英名,为他最终擦肩诺贝尔文学奖而惋惜不已!而这恰恰是先生所不愿看到的,作为一个乡巴佬,无所谓虚名,才真正实在!他只是尽责地带领人们看看这个诗意的他乡国度,作为一个引路人,他的使命显然该这样。湘西之子只愿与青山相伴,与流水话语,默默依恋着故土,呵护那一楼难得的好梦!

  吊脚楼仍在风雨中静静地憩立在岸边,等待它的归宿!其实也无所谓归宿,有山有水有人家的地方,就有它走过的印迹。

  听,吊脚楼在守候,静静地!

作者:周德全

编辑:龙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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