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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攸关的书写

——谈刘萧小说《筸军之城》

  对于外来者,凤凰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它的美存在于一种永远无法克服的心理距离。但是对于土生土长的凤凰人而言,凤凰却是一段血与火的历史记忆,它的美既混合着远古巫楚、苗蛮文化的瑰丽苍凉,也感应着近代中国历史的云谲波诡。但对于那些将自己的整个生命存在与这座古城联系起来的人而言,凤凰是一种更内在的声音,一种命运的感召,一种不得不言说的隐痛。

  刘萧,是这样一位言说隐痛的凤凰人。《筸军之城》是这样一部受命运的驱遣而写出的书。

  凤凰是一个小地方。从文学意义上而言,一个小地方其实是非常宏阔的,而一部试图完整呈现凤凰的小说无疑是一件浩瀚无涯的工作。这不仅对于作家的想象力、结构能力、叙事能力是一种考验,更重要的是它需要一种隐秘的热情来维持这种书写的状态。

  这部书居然写出来了,真不容易!那么长的历史时段,那么多人物的生死沉浮,那么繁杂的历史事件,那么丰富的物质文化,那么细致的风俗礼仪,那么悠远的神话传说……全部巨细靡遗地包容在这三十万字的篇幅之中。它通过虚构的匡氏一家四代人的命运,串联起凤凰城从清代到民国的整个历史,而这历史又和整个中国的晚近史相交织:从清政府对苗民的镇压到太平天国的兴起,再到军阀混战,抗日战争,等等,波澜壮阔,叹为观止。那么多的事象、物象,那么多的历史地理,人物掌故都恰到好处地安排在文字的经纬之中。既恢弘,又细密。就像巨幅的土家织锦,在气势夺人中又不乏某种绚烂的精致。

  这样一种包罗万象的书写使得我有时候怀疑自己读到的到底是不是一部小说。因为它缺少主要人物,没有围绕主要人物展开的核心情节:那么多人物从出场到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某种力量裹挟而去,“一张张面孔水一样掠过”,来去匆匆,生死茫茫。

  可以说它是一个文学化的人类学文本,是一部小说化的地方史,是一篇散文化的小说。它牺牲了小说在结构上的均衡与节制,也牺牲了对主要人物形象的详尽刻画,在走马灯式地人物(生命)交替中呈现更大、更庄严、更残酷和更紧迫的命运。它写的是命运,写的是一座古城它内在的悲剧气质,以及被这种气质所感染、所驱迫的一个个血肉之躯。那些患忧郁症的女子,那些舍身沙场的男儿,他们似乎都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生命意志,这种意志将生的执着和死的冲动奇妙交织织在一起,上演出一幕幕“残酷戏剧”。

  看来这不是一部通常意义的小说。它试图包容太多的东西,从而牺牲了小说的某种美感。但庆幸这些东西在小说中并没有变为简单的罗列和安插,而是和整部小说独特的悲剧氛围和忧郁气质相互作用,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整体。在这部作品中广大的历史场景与精致是物象描写融为一体。“宏大叙事”往往落实在具体而微的文化物象上:如一片银饰、一方头帕、一枚戒指、一件法器、一座桥、一所房屋,等等。作品对这些事物中包含的美充满热情,这些物质存在像那些推动情节的重大事件一样,成为作品关注的重点。可以说,与生命的无常相比较,这些事物在时间中更具有持存性,它们见证生命的创造、保存着某种记忆,并被我们所感知。历史终究是抽象的,命运也过于神秘,个体的生命被历史、被命运所支配,在风起云涌之后,毕竟留下了一些物象,一些图像,一些歌谣。它们保留至今,成为这座古城的精神表征。它们都是一种可以被感知的存在,正因为这些持存之物,确证了生命的温热与尊严。就像小说中那位少女莫歌的蝇绳小楷,那一笔一划的美丽造型本身就让人沉醉,让人感动。

  这一点透露了这部作品的旨趣和抱负,即它不是试图从认识论的层面来阐释凤凰,而是从身体的先天感知层面来理解这座古城。身体总是比我们的理性认知更深地契入世界,深层次的文学感知也必定是身体化的感知。这部作品正是这样一种身体化的书写:她将整个凤凰作为自己血液、心跳、脉搏——总之她自身身体的延伸;她写的是她的切身的疼痛与信仰,是自己身体与这座古城的生死相依的联系,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悠远的悸动。古城在她那里已经不仅是地缘、文化意义上的归属地,更是源初意义上的血缘与生命的家园,她在虚构与历史间游走,实际上是在顺着自己的血管去追溯自己生命的源头,是用她的生命感性在为一座古城招魂。这无疑是一种性命攸关的书写。也正因为如此,小说中才充满着某种欲罢不能的鲜艳沉郁,一种被蛊惑的奋不顾身。

  细雨之夜传来的那一声声傩堂古歌,隐隐缠绕着祖先的召唤——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暮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去。(博尔赫斯《雨》

  (本文系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

作者:刘泰然

编辑:龙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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