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迷离美凤凰 　　麻垣杰 摄

　　朱勇

　　微雨蒙蒙的仲春，世界仿佛沉睡在一场缠绵的梦里。

　　三月，我总是梦见，梦见檀香弥漫，轻烟袅袅；梦见那青砖白瓦的小巷，细雨轻柔地洒过古朴雅致的飞檐翘角，洒在光滑幽亮的红石板上；梦见那一袭蓝衫，手撑油红的纸伞，漫步在深长深长的雨巷里。

　　是谁，让我沉醉在这烟雨红尘的梦里，伴着袅袅的炊烟等待了千年。谁的身影如此曼妙?谁的韵味如此深长?

　　一定是宿命的情缘，当我听到人们传诵着凤凰的那句“为了你，我已等待了千年”，梦里的一切忽然变得清晰生动，我的心告诉我，那就是我一直痴迷的地方。

　　恰是飘雨的三月，恰是花红柳绿的季节，听了沈从文先生那句“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的情话，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我毅然决然踏上前往湘西的列车，去一睹边城凤凰的芳容。

　　三月的烟雨，淅淅沥沥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当我伫立在九曲回肠的沱江畔，雾霭缠绕的天空透着朦朦胧胧的空灵，水淋淋的凤凰城宛若一位娇羞含情的少女，氤氲在淡漫的薄雾中，还没来得及掀开柔软的纱幔看清她娇媚的样子，早已经在她忽隐忽现的神秘里淡忘了尘念。雨，涤荡了过往的烦恼，风，轻抚着心底的创伤，光阴缓缓宛如石阶上滴滴答答坠落的雨点，闲散得那么从容，那么惬意，我早已忘记自己是个匆匆的过客，只想在这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中醉梦一场，千年，万年……

　　沿着沱江岸边的青石板慢慢行走，江水清澈，春风微醺，纤长的柳丝绵延在微澜的江面上，似乎在诉说着对边城绵绵无尽的眷恋，偶尔有江水拍上岸边，没过脚踝，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蓦然，听到彼岸吹来缥缈的笛声，那里，桃花疏疏朗朗，一座座自然古朴的吊脚楼细脚伶仃地立在江面上，几艘小船从楼角隐处撑出来，霎时，江水微波荡漾，泛起层层涟漪，好似一幅暗香浮动的绝美佳画，人与舟就投影在画中，飘飘然宛如人间仙境。

　　伴着花香，携着春风，漫步在这如诗如画的烟雨中，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多少次我沿着梦的脚步在这条古老的石板街上寻寻觅觅，而当我穿过千山万水依偎在小城的怀抱里，才发现梦幻的凤凰始终更像是一场无法触及的美梦，难怪沈先生说它是一座睡不醒的小城，在这里，哪怕只是闻着清风，也能叫人安然入眠。

　　此岸，红尘。有人把凤凰喻为两个世界，他们说，在那条清清浅浅的河里流淌着的是千年万年永恒不变的眷恋。我不知道，在彼岸深长的巷子里是刻满了如烟的往事，亦抑或是住满着遥远的希冀?

　　驾一只小船，随着清澈透亮的沱水向彼岸飘去，碧绿的江水倒映着湿漉漉的青山，柔软的水草在细雨中妩媚地摇曳着，虹桥的倒影在水中似真似幻，参差的吊脚楼在江面上安然伫立。纷纷细雨落下，几分迷离，几多朦胧……身心异常的轻松，仿佛置身仙境之中，满满的全是诗的灵韵和温暖。

　　微风拂面，带着隐隐的幽香，恍惚间，船已驶到桥下，迷蒙细雨中，有一女子长发披肩，手撑油红的纸伞，静静驻足在飘雨的桥头，她，在为谁而等待呢?此刻，我想起那个在悬崖上苦苦等候心上人归来的苗家女孩———翠翠。顿时思绪叠飞，仿佛听见沈先生的声音：

　　“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年少时读《边城》，不能领会沈老的思想，曾一度抱怨他太冷酷无情，并常常为翠翠和傩送的凄美爱情掩卷低泣，扼腕叹息，许多年后，历经世事沧桑，方才明白“花看半开时，酒饮微醺处”，花好月圆固然美，然花开就注定了枯萎，月圆就意味着损缺，不免徒增伤感，而花未盛开，月未全轮时，可以有期待，可以有改变，更给人以希望和美好的憧憬。翠翠的等待虽然艰辛，但并非不是完美的结局，至少是充满甜蜜和希冀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心痛过后的爱情才会更加完满。

　　大多数人只知道沈先生喜欢喝酒，其实他对香醋也是情有独钟，因他患有文人普遍的体弱，而醋具有独特的保健功能，且沈先生笔下的世界也常常浸润着淡淡的醋香，伴着微微的苦，浅浅的涩带给人一种清清的甜。大概先生是想告诉我们生活的味道就如同厨房里那些瓶瓶罐罐中所装的调料一样，五味杂陈，悲喜交加。过一种平淡真诚的日子，不必太过苛求，要有所坚持，也要有所放弃，然后才能淡看花开花落，笑对百味人生。

　　沉思间，船已到了对岸，正是阳春三月，树林里莺歌燕舞好不热闹，离开城市的喧嚣，忘却了过往，时光，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光滑而整齐的青石板上，悠远的古城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思绪开始泛滥，而心也在静谧的空气中渐渐地飘远，飘远……

　　走进那深长的古巷，青石板砌成的巷道夹在一排排古朴的老屋中间，鳞次栉比的檐角在蒙蒙烟雨中一望无尽，恍如隔世的仙境。这些飞檐门落还在坚守着明清的气息，而往日的白墙青瓦早已被风侵雨蚀褪去了明丽的色彩，只留下斑驳的痕迹令人遐想，有多少动人的往事遗失在岁月的角落里呢?

　　多年前的某个清晨，也是这样料峭的春季，一袭青衫独立江畔，面对着滚滚逝去的沱水，想到风雨飘摇的祖国和苦苦挣扎的手足同胞，他以棉花自喻，在心中许下了“此君一出天下暖”的宏愿，随后，他投笔从戎，变法维新，兴办慈善，用超然的气魄指点江山，尽毕生之力担当华夏的灵魂表率，他，是民国第一总理，是近代慈善之父，他是熊希龄。

　　也是多年前的某个清晨，还是这飘雨的古巷，一位素衣青衫、文质彬彬的美少年，怀揣梦想，作别故乡，过江涉水，北上求学。后来，他以文为生，写下五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把湘西鲜活的血液注入中华文坛中去，也因此，凤凰得以飞出湘西，飞出中国，飞向世界，他被誉为“乡土文学之父”，他是沈从文。

　　漫步在古城的小巷里，那些熟悉的历史人物纷纷向我走来，郑国鸿，陈渠珍，田兴恕……他们穿越历史的尘埃，最终在斑驳的墙壁上静静绽放绚烂的美丽。

　　雨在这时停了下来，薄雾中的凤凰越发的迷离，沿着平滑的台阶拾级而上，推开一道道厚重的木门，古老的城楼巍然而立，那些遗落在城角的断垣残壁，一道道痕迹刻满了过往的记忆，诉说着沧桑的故事，城墙上残存的炮眼仿佛正在上演着一幕幕战火纷飞的场景，青山幽幽，静默地守候着脚下的土地，沱水汤汤，养育了多少凤凰儿女，沉淀着多少兴衰荣辱。

　　我原想，凤凰该是一处静谧的桃花源，红尘之外、与世无争，然而静谧已经不属于这座厚重悠远的古城了，她浓厚的人文底蕴早已传遍四海，享誉世界!

　　看，千百年来，阿娜的吊脚楼静静地守候在沱水畔，守候在风雨里，默默地倾诉着岁月的厚重，倾诉着边城儿女的悲欢离合，倾诉着人世间的聚散无常。听，薄雾中的凤凰城，是谁彷徨在深长的小巷，一袭红衫渲染了多少诗情画意的浮想?又是谁泛舟在缥缈的江上，一曲流觞，温暖了前世今生的眷恋?

　　可我再也来不及寻找答案了，檀香弥漫，轻烟袅袅，伴着悠扬的笛声，看着一圈圈涟漪后渐行渐远的小巷，我知道，我就要离开凤凰。但我会永远记得，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纯净得如同薄薄的白雾，轻轻地弥漫在我的脑海，留下无穷无尽的梦幻。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我闭着眼睛，闻着花香，在清风中幽幽微醺地睡去。

　　带着满足离去，凤凰，你永远在我的梦里。(作者系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6级新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