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沱江灵魂吊脚楼

  向太平

  与凤凰最初相识,是在沈从文《湘行散记》的断章里。直到有一天,当我踏足在凤凰的青阶幽径上,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误入了江南水乡的清秀婉约中。

  一条叫沱江的小河,清清灵灵,由东向西穿城而过。一河的旖旎,一河的风光,成就了凤凰的清秀与神奇。凤凰因河而灵,因水而秀。

  我沿着沱江浏览这座小城。这是我选择的方式。在阳光和煦的秋日,在这个中国最美丽的小城,随处都有惹眼的景点,唯有撑起沱江两岸奇异风景的吊脚楼,如一幅中西合璧的彩色石版画,用细腻精美的画面,浓厚的色彩,还有凹凸不平的立体感,极大地诱惑了我。我感觉,只有它们,才是沱江乃至凤凰古城永久亮丽的灵魂。

  凤凰古城的吊脚楼,大多依江而建。虽说高低不一,但错落有致。细腻的线条中藏着些许轻灵和柔情。上檐的屋顶,把吊脚楼的轮廓翘得格外分明,恬静之中泛出刚强;跟瓦檐平行的白色边沿把吊脚楼点缀得精神抖擞,彰显出典雅灵秀之美。作为最古老的民居,它承载着传统建筑的地缘特征和文化记忆,以壮观的阵容,十分稀罕地站在南方的土地上。

  选择不同角度欣赏,这些吊脚楼给人不一样的视觉效果。

  隔岸遥望,吊脚楼檐挤着檐,壁挨着壁,肩并着肩,一溜拥挤在沱江河岸,由高到低向东绵延,直到目光不及处才停顿下来。这让人一下联想到曲谱,曲谱中的上滑音和下滑音往往是动听的细节。高低不一的吊脚楼,便是那样的滑音。至于没有太多变化却给人重复之感的屋面,又让人联想到祖先群居的部落以及他们生活中共同遵循的原则与秩序。重复创造了历史,重复形成了民俗,重复也是制造优美旋律的必经之路。

  侧面凝望,吊脚楼宛若江边搭建的栈道。一根根纤细的木柱,在江水中顽强挺立,用简单的姿势,撑起一座木楼,也撑起一座小城。这些木柱,历经数百年,被山风吹得粗糙,被烈日烤得黝黑,被河水布满青苔,却依然绽放出古朴光彩,让一座小城有了水色秀美的特质。

  高处远视,几抹白云闲在澄澈明净的天宇。青山翠绿中,袅袅炊烟在黛色屋顶上升腾。城郭和碧水之间,圆圆的灯笼把吊脚楼挂得火红与热情,像是被时光凝固的画作,隽永秀丽。晌午的阳光洒在平静的江面,泛着潋滟的光点。一只只画舫或乌篷船缓缓驶过,将吊脚楼倩丽的倒影摇曳成无数亮眼的波纹。

  走近细看,吊脚楼多为上下两层。上跷的屋角,网格的栏杆,雕花的窗棂,别具风格。这些来自远古的栏杆式木楼兼实用与审美于一体,上层建得宽敞,做工也很讲究,为栖身之所。下层不太规范,有大有小,圈着家禽家畜,或放置农具和重物。拾阶而上的石阶,或者是木制的楼梯,把居室与土地连接,也把休息与劳作分开。这种干栏式建筑,连同先人的智慧,收录在一本叫做《旧唐书》的集子里:“土气多瘴疠,山有毒草及沙蛩蝮蛇,人并楼居,登梯而上,是为干栏。”年深日久,楼房面板有些龟裂,像抹了一层柏油,露出乌黑网纹。目光与之邂逅,透过暗淡和沧桑,我窥测到一种坚韧而顽强的灵魂,是它在任何一个动荡日子,抵御风雨,支撑着凤凰走到今天。

  来到凤凰,人们往往惊诧于波光粼粼的沱江水色,惊诧于凤凰人悠闲自得的生活节奏,却忽略了吊脚楼所隐匿的百年沧桑。木结构,小青瓦,花格窗,悬空檐,转马角,这些极具形象和特征的词语,足以将吊脚楼的表象活现在世人眼前,让人一饱眼福,用不着作这样的假想:唐垂拱年间,一支浩荡队伍高挑番旗向这里走来。他们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到这里已是人困马乏,又被沱江拦住脚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的眼睛豁然放亮。这里四面环山,地势低洼,树高林密,山清水秀。队伍中的头领跳下马,尽情领略四周美景,然后大手一挥:“就在这里安居吧!”于是,这个叫做镇竿的地方,零星般有了吊脚楼,有了部落,有了村坊,有了凤凰城。五百多年后,应该是属于元朝的时光,吊脚楼在沱江两岸,像竹笋一样在风中成长。这不是假想,这是沱江和吊脚楼,在悠然岁月中共同演绎的一段史诗,记载着凤凰古城的民族文化历史。虽说,这些吊脚楼如今多用做客栈,融入了商业化元素,但依然能从中领略到古朴壮丽的神韵以及深沉的文化底蕴。

  在沈从文笔下,沱江里过往的船只,总是把吊脚楼上的目光牵得老远。简单且有几分粗俗的文字里,藏着水淋淋的情爱故事:一位多情的水手与一位多情的妇人,在沱江河岸的吊脚楼相遇,一夜缱绻后,相互咬着嘴唇发誓,水手必须舍了妇人的热被窝回归船上。吊脚楼上临床而望的妇人与沱江船上浮着的水手,相互说着告别珍重的话语。船,渐行渐远;吊脚楼,愈来愈小。刚刚过去的欢愉,在各自的心中萌生成一段缱绻的思念,温暖着往后的一堆日子。

  时光流转,发生在吊脚楼的故事沉淀在沱江里,那些旧时柔软的光影,也已无从追寻。从敞开的吊脚楼窗口,我看见三三两两身着湘西民族服装的人闲在一起,看着河景聊天。也许,越平和的心态越能承载厚重的历史。正是因为能够抛开历史的沉重与凝滞,凤凰才会在大火、洪水和硝烟中,历尽磨难而生生不息。倘若没有沱江,没有成片的吊脚楼,凤凰如同一位失去灵魂的老人,不会走得太远,也不会走进“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序列。

  踏上在江边守候的乌篷船,我想近距离领略吊脚楼的美丽。

  午后的阳光清闲地投射在水面,乌篷船咯吱咯吱地摇着。心静了,我试着与船工攀谈起来。他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皱巴巴的脸像一块枯萎的树皮。黄灿灿的斗笠罩着清瘦得让人担心的身体。听他说,他在沱江摇船已有二十多年了。

  “每天对着青山绿水,心情很好吧?”我带着羡意问他。

  “是呀。”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笑了。笑容不是很浓烈,但我能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到淡淡的温暖。

  我将话题引向吊脚楼,想从老人口中探听更多属于吊脚楼的故事。

  船不急不慢地走着,两岸的吊脚楼缓缓地往后移动,像一排排站着的不甚规则的土著部队。我站在乌篷船上,俨然成了检阅这支部队的“首长”。事实上,当抗日烽火在北方大地燃烧时,一个又一个血性男儿,走出吊脚楼,走出凤凰,走向浙江嘉善抗日前线,用血肉之躯抵御日寇罪恶的子弹。出去的是鲜活的生命,回来的是不朽的魂灵。老人悠悠讲着,我悠悠听着。作为远道而来的看客,我走不进真正意义上的凤凰,只是想,游侠精神一旦与爱国主义结合,就能在国家和民族需要的时候,制造出惊天动地的事情。凤凰吊脚楼在中国抗日史上书写了厚重一笔。

  船依旧是不急不慢地走着,阳光婆娑了江面。伸手探水,有温暖和滑滑的感觉。河水清得见底,可以看到柔波里妩媚摇曳的水草。三三两两苗族或土家族妇女在水边弯腰洗发,或者是捶衣。几只肥硕的鸭子悠闲地在岸边觅食。偶然有俏生生的苗家女子,从水边吊脚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她们羞涩的目光与你交织的那一刻,如花的笑靥让你倏然想起《边城》里的翠翠。

  眯上眼睛,任微风吹拂,有规律抖动的小船将我摇进梦乡。

  醒来,竟已日落西山。夜色从江边向河街弥漫开去。吊脚楼上用彩灯勾勒的飞檐翘角,还有从装饰着木栏杆和雕花的窗户挑出的各式各样的红灯笼,倒映在沱江清澈的波光里,放出撩人光彩,把沱江装扮得分外妖娆。和谐淡雅的意境,从唐诗宋词和水墨山水画中走出,连同所有的浪漫浸泡在凤凰的夜色里……

来源:《团结报》2018年01月28日02版|0

作者:向太平

编辑:龙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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